《傳習錄》讀過很多次,大都虎頭蛇尾而過,或者讀懂了文字意思,其實真正的意思是沒弄明白的。
要讀明白一本好書,其實不容易。從懂得字面意思,到切實理解,融入生活踐履,需要很多輾轉(zhuǎn)的經(jīng)歷,以及機緣巧合的提點與醒悟??此仆蝗幻靼?,其實是閱歷與知識,人情與世事交融之間的豁然。
心即理,致良知,知行合一
這三句話是不能拆開看的,拆開就是支離與割裂。我的感悟這三句話是一體的,心即理,人與天理之間不是分作兩事,人與天理的溝通方式即致良知。致良知也即到達本體。人是這個浩瀚宇宙的一部分,必然分有了這個宇宙所具有的的“天理”。如地球有山川綠洲沙漠,人的心情有歡快低落,生機勃發(fā)或垂死衰老。
人和萬物是一體的,人是天地間的一部分。故中國古代哲學就有“天人合一”的觀念。反而是現(xiàn)在隨著工業(yè)的發(fā)展,文明的進步,人離天然的狀態(tài)越來越遠。以為人是這個世界的主宰,而去征服自然。其實這本身就是錯的,人和自然應該和諧并存,而不是抗拒征服。
心學不是唯心的學說,這是人們對它的誤解。朱熹理學和王陽明心學,其實都是承認一個“天理”存在的。承認客觀存在物的存在。山河大地存在,他人存在,宇宙存在,一朵花存在,這些都是不置可否的。
理學和心學的區(qū)別,不是主觀和客觀的區(qū)別,他們都承認“天理”的存在。所不同的應該是到達天理的方式,朱熹理學主張讀書,格物,向外尋求,偏向“道問學”;而王陽明繼承陸九淵“吾心即宇宙,宇宙即悟心”,“六經(jīng)皆我注腳”,認為通往天理的方式應該是向內(nèi)求,即尊德性!
但這兩者并不是非此即彼,只能偏向一邊。二先生所爭應該是“尊德性”和“道問學”誰先誰后的問題。而不是王陽明主張“尊德性”,就完全不管“道問學”。平心而論,王陽明是對的。人需要向外追求知識,但是只有先“尊德性”,先有個主宰,才能使道問學有主心骨。否則不過皓首窮經(jīng),不知所終!
理解這個需要人生閱歷。很多人反對陽明心學,就是因為向外尋求很容易,向內(nèi)尋求追問卻需要百煉成鋼,如琢如磨的現(xiàn)實雕琢才能明白:內(nèi)求才是根本,它使人有主心骨,有主宰,才能主宰外物。而不是被外物所奴役!
致知在格物
《大學》說:“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國。欲治其國者,先齊其家,欲齊其家者,先修其身。欲修其身者,先正其心。欲正其心者,先誠其意。欲誠其意者,先致其知。致知在格物?!?/p>
如果不夠透徹理解陽明心學,則不會理解“致知在格物”。陽明心學要求我們致良知,但是并不是到致良知就停止了。他在講格物和致知時講得很明白,人是要格物的,如果不向外學習,那么只是空蕩蕩致知,那也是喪失本體的。更透徹講,就是“致知在格物”,格物最終還是為了致知!
也就是生活中你不可能光坐著明心見性,然后啥也不干。你需要致良知,然后還需要道問學,不斷觀察,研究這個世界,在格物中,一切經(jīng)過心體會一下,把格物最終指向新的致知。也就是格物也是為最后致知的!
朱熹理學有兩個弊端:首先主張向外格物求得天理,這樣會讓人沒有主宰。而且內(nèi)求本來就是重要并且先于外求的。否則人能夠通過理智衡量出種種優(yōu)秀決策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所做的決策沒什么毛病,就是不快樂。這就是因為選擇符合理智,但卻喪失本心。
就如考慮婚姻,有人衡量家庭背景,職業(yè),金錢,社會地位,各方面達標以后結(jié)合但其實并不快樂。而真任性的人其實壓根不會考慮這些外在的條件。喜歡就好,有錢難買我喜歡!喜歡是愛情和婚姻最不值錢但是最核心最根本的東西。然后又有人會反駁,可是現(xiàn)實啊,婚姻是很現(xiàn)實的,愛情很脆弱會被現(xiàn)實打敗。坦白講這種格局的人是不自由的,真自由的人會:選我所愛,然后戰(zhàn)勝現(xiàn)實。而不是被現(xiàn)實統(tǒng)治和壓制中的生命都焉掉了!
朱熹理學的第二弊端:知先行后。為了反對朱熹學說,王陽明提出了知行合一說。當然摳字眼固執(zhí)于道理,那爭論永遠沒完沒了的。王陽明自己也說了,他的學說不過是為了糾偏出現(xiàn)的。朱熹知先行后,會使人陷入知而不行,或者一味求知讀書,卻從來不去做。
王陽明的知行觀和他的學說一脈相承。知行不可分作兩事。也就是知中就已經(jīng)有行了,比如創(chuàng)業(yè),有明確的規(guī)劃則可以走得更遠。做事失敗其實在規(guī)劃階段就出問題了。知的不徹底,行當然也受限。然后知行合一也是綜合了陽明心學“致良知”,以及他對格物致知的辯證理解。
我們在生活之中不可能只是處在致知,致良知階段。如果只是這樣不格物,那么這也是偏頗的。而是致良知,致知,然后去格物;尊德性但不放棄道問學;致知之后行動,在行動中獲得先知,又反過來不斷行動,認知。在這樣循環(huán)一體之中,知行并進,人思路越來越清晰,對外界認知,對自己的心體認知也越來越透徹。
總之,一切學說都應靈動理解。王陽明不是反對格物,反對道問學。它的學說以糾偏理學的角色出現(xiàn),他是想要告訴我們:尊德性先于道問學,知行不可割裂。想告訴我們,到達天理的方式并不復雜,致良知就可以到達天理。
人不能懷疑和看輕自己,相比天理即客觀存在,要相信人身上本來就有天理的,通過通達良知,其實也就已經(jīng)連結(jié)了天理。又何必舍近求遠,棄靈珠撿石頭,放著自己靈性良知不聞不問,本末倒置去外面尋找呢?
向外尋找的前提,也是心即理,而不是理外于我心。格物也是為了致知。
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良知,為善去惡是格物
這句話的意思涵蓋了陽明心學的關(guān)鍵,只是為了方便記憶,又不免讓人饒進彎彎里。也就是這個世界,或者客觀存在本來是先于人的判斷的,即是“無善無惡心之體”,也就是這個世界,以及這個浩瀚的宇宙是無所謂好無所謂壞的。之所以有了好壞是人開始對它有了人的評價,即“有善有惡意之動”。
也就是說人經(jīng)常犯的一個錯誤,就是把人認識到的世界等同于真正的客觀存在的世界。人滑稽的地方在于對這個世界有限的認識,總結(jié)概括出一種規(guī)律,然后想當然命名為客觀規(guī)律,然后再讓這個由人弄出來的東西,對立于人的存在,來統(tǒng)治人。這是悖論。因為,首先這個世界真實存在怎樣,是誰都不知道的,人所能知道的不過人認知范圍內(nèi)認知到的世界,但人不是全知全能的,以人有限認知到的世界代替真實的世界這是荒唐的。
所以,對一切權(quán)威,想當然保持距離和懷疑及審視,是很有必要的。因為一切定論本質(zhì)上都不是定論!
“知善知惡是良知,為善去惡是格物。”良知就是很自然簡單的東西,但往往因為自然簡單,經(jīng)常容易被我們忽視不見。所以,自欺,虛偽就很容易。良知知善惡,那么由內(nèi)而外為善去惡就是格物。到此,也就打通了內(nèi)外,消弭了唯物唯心的分立。發(fā)之于內(nèi)是心,作用于外即是物。心物融合,人境一體,天人合一。
終身修行,在天地中遇見真自己
陽明心學讀懂了其實威力很大。他使人變成一個自由人,這種自由就是造命。無論我處于何種境地,承受何種命運,只要我愿意,我其實可以去忠于自己的良知,去行動,去改變,去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。
但以上都是次要的,最主要是做回真實的人,這個太不容易。世界倒行逆施,貪嗔癡流行,在五濁惡世中變壞是很容易,失去本心,失去真我比發(fā)現(xiàn),保持真我容易更多。
直心是道場。能夠體悟到良知,敢于在種種離經(jīng)叛道之間遵從良知,敢于在功利算計之中坦率愛人,還不被世界邪惡所轉(zhuǎn)移,真實存活,是一生不易的修行。
愿你忠于自己,跨越現(xiàn)實山川千萬墜落的阻攔,打敗邪惡不受污濁侵染,也像孩子一樣容下這世界的一切殘缺。在污濁和干凈之中,皆不失真人!